自古以来,“雨”这一意象便常得文人墨客们的亲睐,诗人和作家不禁纷纷将其揽入笔下。杜甫看到的是“喜雨”,“随风潜入夜,润物细无声”;蒋捷听雨时的心情颇为复杂,他分别用少年、壮年和老年这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听雨概括了自己的一生,最终有了“悲欢离合总无情”的心境;苏东坡则无视路途中雨的存在,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”;当代著名文学大师季羡林也曾在《听雨》一文中写到雨使他“浮想联翩,不能自已,心花怒放,风生笔底。死文字仿佛活了起来,我也仿佛溢满了青春活力”……古今也好,南北也罢,自然界中的雨也仅是大小之别,而当他们下到了作家们的心里,也便有了苦与乐不同的容貌。
初读周作人的《苦雨》时,感觉其所写琐碎平淡,其文也宛若秋风掩盖之下的不为人知的绵绵细雨;再读之,仿佛看到一件件雨中的趣事儿冒出头来,供人窥探,却也仍然没读出个“苦”在何处;于是,再看之,犹如静坐品茶,慢慢地品出其中的韵味来,周作人所作“苦雨”,并非李清照所言“梧桐更兼细雨,点点滴滴”的深愁大苦,而是较为清闲的雨天里,关于自己的,关于别人的淡淡的闲愁。说是苦雨,其中却不乏佳趣,苦中带甜,哀而不伤。于此,也让我有所启发,品茶、读文章或是生活,都需要我们静下心来,细细品味,方可知其独到之处。
周作人,作为中国现代散文代表人物之一,其散文常以“平淡冲和”著称,《苦雨》一文也不乏此特点。这篇文章以书信体的形式书写,于信中告知朋友近来北京的雨天以及表达对朋友“长安道上不知也遇到否”的问候与关怀。但在读者读来,亦倍感亲切,似有一股股诚挚的暖流流淌于心中,宁静而清澈。作者并没有一上来就描写起北京近来的“苦雨”,而是回想起以往杭沪车上遇雨的乏味和乌篷船里听雨的诗意。时隔多年,当他忆起十多年前归途遇暴风雨的经历时,惊险愉快之感依然回荡于心间;然而,再想到现如今居住的北京泥塘似的“海”,削减了不少“游水”的乐趣,却增添了几许乌篷船里听雨的乡愁;忽而又不禁想象起好友骡车中遇雨的情景:大漠之上,大雨之下,“不亦快哉”抑或“叫苦连天”,也未可知。可见,雨仍旧是雨,是苦雨还是乐雨,还得看人的处境和心境。
北京近日多雨勾起了作者对自己往日遇雨经历的怀想和对朋友前往“陕半天”路上遇雨情景的想象。而在现实面前,怀想和想象都无异于空想。文章第二段便开始转入了对北京近来雨的描写,“我住在北京,遇见这几天的雨,却叫我十分的难过”,“难过”一词便点出了“苦雨”中的“苦”字。而此时北京的雨苦在何处?表面上看来,一为雨后后园的西墙淋塌,方便了“梁山君子”的光顾;二为夜晚常被雨声惊醒,睡得很不痛快。此外,作者担心这场大雨会给乡下的穷朋友带去不幸。
然而,这“苦雨”也并非全是苦味,比如,作者在雨致墙塌后对“梁上君子”的调侃以及屋子进水后不得不在炕桌上写信的充满风趣的自嘲,其中都掩藏不住雨给平静的生活带来的乐趣。甚至在作者看来,小孩和蛤蟆最喜欢这样的大雨。孩子们在院子里尽情“趟河”,蛤蟆则在下雨的早晨格格格的吟叫。孩子们天真无忧的身影和蛤蟆“随便听听都是很有趣味的”叫声又何尝不是苦雨之中似有似无的佳趣呢?它们给这苦闷的雨天涂抹了一笔别有的韵味。只不过是,你发现了,它们才是存在的;你不能发现,便只有无休止的苦雨罢了。
我常想,那些优秀的作品,字里行间里都会蕴含着大的境界,就像是无形的磁场吸引着众多的读者。即使是书写山涧的清泉,也可以让它流淌出一条大江大河来;即使是书写一片绿叶,也可以让它灿烂出整个春天。
周作人所写的苦雨,淡淡的苦味之中,流淌着些许闲愁之外的情趣;他所言“所记的都是个人的事情”,却写的多是“他事”,故乡的乌篷船、骡车上遇雨的朋友、雨后玩水的孩子、蛤蟆的叫声以及乡下的穷朋友等等,这也正是作者从容的心境和宽广的情怀在文字上的反映。他用平实真挚的语言将一件件关于雨的小事诉诸笔端,向我们娓娓道来,亲切而自然。我并不认为这些“于人生无益”。无用之用乃大用。我们都需要这样一种从容不迫的心境,一种平淡的生活之中也不忘寻找生活趣味的心境。
(曾发表于《中国岚文学》《时代作家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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